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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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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逢春从昏迷状态中刚刚苏醒过来,看到苍苍白发的父亲和母亲坐在病床前。他想从床上坐起来,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头始终未能挪动半分。母亲用手轻轻地止住他,便咽着说,不要动、不要动,医生说你这是累的,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父亲笑了笑,很慈祥,他说,听说媛媛受伤,很早就想来,那时你妈妈正病着,这不,她病一好,我们就来了。欧阳逢春的母亲患糖尿病,很有一段历史,媛媛受伤后,怕影响两位老人的情绪,逢春一直没告诉家里,大概这一次自己实在病得很重。媛媛又是一个高瘫病人,公司的同志觉得不能再瞒住老欧阳法官,把两件事一齐通知了他的父母,急得两位老人急急忙忙地从大老远的南方飞来。欧阳逢春好几年没有回过家,见到父亲母亲又老了许多,心里非常难受。他的嘴唇嗫嚅着,两眼有一种悲凉的微笑。
  母亲一只手放在儿子的唇边,笑了笑,说,妈妈知道你要说啥,妈妈的病不碍事,你姐和弟弟妹妹都很好,大家约定,今年大家一起来京西市,团团圆圆过个春节。欧阳逢春感到母亲的手很温暖,让他有一种又回到许多年前的感觉。
  父亲那时很年轻,在南川市法院担任刑事庭庭长。欧阳法官素以办案果断铁面无私在本市司法界有很高的威信,市里的许多大案要案都由这位铁面无私的庭长担任审判长进行审理,判过当时在南川市很有名望的一些要人——包括一个姓李的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为首的极右反党反革命集团的徒刑。对于自己审判过的这些案子,欧阳法官总爱津津乐道地讲给孩子们听,希望孩子们能从这些人的人生经历中吸取教训,听领导的话,听组织的话,做一个正直的人、老实的人。逢春开始上初中了,南川市搞“小四清”。离学校不远的市党校内,关押着不少社队一级基层干部,据说这些人在前几年自然灾害时,都或多或少地干过一些违法乱纪的事,个别人甚至还逼死了人命。一天,父亲回到家里,讲他这天所审理的一件案子。那是一个本来是个很有前途的公社书记,那阵子社里受灾减产,许多地里颗粒无收,他为了鼓捣亩产万斤粮,硬要下面层层加码往上报产量。一个社员说,连上一起算上吧,把土地交到仓库里去,明春就不用种粮啦!书记生气了,说这不是右倾反动吗,于是,派人要把这社员弄到公社去斗争,路上,这社员想不通,跳了池塘,死了。
  死了的社员有个瞎眼的老母,儿子死了,书记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养着。听说要判这书记的徒刑,瞎老太太哭了,说她已死了一个儿子,现在又要失去这个儿子,她这瞎眼老太太今后还能过日子吗。现在,这位成了囚犯的公社书记后悔不迭。可是,一切后悔都已经晚了,法律无情,谁触犯了它,都要受到相应的制裁。欧阳逢春问,是谁支持他鼓捣的呢?支持他在下面瞎鼓捣的该判什么刑?法官说,支持他搞亩产万斤,那只是一个认识问题,并不等于让他在下面胡作非为。欧阳逢春说,这个认识问题可大了,要不,党校里为什么会关那么多人?学校很多人都在议论,说这个支持瞎鼓捣的人也该判刑的。父亲皱了皱眉头,半晌,把手一挥,说,小孩子们可不许乱讲话,说那样话的人,不定思想里有什么不满情绪呢。欧阳逢春撅着嘴唇说,不说就不说嘛,其实,我看过你审讯犯人,很多时候你们还拿不出足够的证据,鬼才知道被你判的人是不是冤枉呢。儿子向父亲挑战,法官气白了脸,说,你这小子思想有问题,明日我可要去你们学校问问,看看他们用什么样的政治观点教育学生。欧阳逢春还要分辩,母亲走过去,用温暖的手捂着儿子的小口,嗔爱地说,去做你的作业吧,爸爸工作忙,这段时间心烦,你少惹他生气不行吗?第二天,欧阳法官果然去了学校,了解儿子在学校的表现情况,顺便也了解了学校的政治思想教育情况,临走时,再三要求班主任替他好好地管束任性的儿子。直到许多年后,欧阳逢春才知道,父亲当时审理那样的案子多了,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冯媛媛的父亲那时在法院作副院长,实在憋不住劲儿,在审判委员会里提出,应追究支持那些瞎鼓捣者的个人责任,受到了审委会的严厉批判;被调离了审判岗位,不久,又下放到刚刚建成的市国营阴灵山茶场——据说,那茶场是专门为那些需要以观后效的人建立起来的。欧阳法官那时正为自己冒出的那种右倾想法,在脑子里进行着激烈的自我批判,听小小年纪的儿子讲出这番话来,不担心才怪。
  父亲不像母亲。总是那《努力地掩饰着自己对儿子的那份挚爱。
  欧阳法官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个原则性和斗争性都很强的人,有一天也会成为资产阶级黑线人物。那时,全国人民都成了革命家,欧阳法官被勒令着没日没夜地深挖资产阶级思想根源,无论法官如何努力地深挖细查,总被革命家们认为不深不细。为这,父亲一下老了许多。逢春说,爸爸你不用再挖了,你脑子里根本不懂什么才叫做资产阶级,你不过是跟着市委和市政法委那些头头的屁股转,上边争权夺利,你这小人物庭长自然应该成为牺牲品。当法官的父亲为这个满脑子离奇想法的孩子担心,让孩子的母亲把他送到了远在晋西北的叔叔家。孩子不习惯晋西北的生活,不久又回到了南川市。
  那时,一些中学生来邀欧阳逢春去参加他们的活动,逢春悄悄地去了,一次,还偷偷地带着一支手抢回了家。偷藏在家里的枪,不知怎么被父亲发现了。从没打过孩子的父亲,这次狠狠地接了逢春一顿,指着他的鼻尖说,你这小子一天闭撑了没事,明日你就给我滚回老家去啃窝窝头,不磨出一手老茧,休想再回到城里来。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就领着几个儿女,偷偷地登上了北去的列车。离家时,父亲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那支金星钢笔,塞在儿子的小包里,吩咐他每个星期都给他写一封家书;逢春那时看到,父亲在往母亲的手提袋里装消炎止痛用的药品时,两只眼红红的,快要流下泪来。
  发现父亲对媛媛似乎有着一种特别的感情,那是欧阳逢春从叔叔家回到南川市后,去阴灵山农村插队以后的事。那时,欧阳逢春在晋西北农村已经劳动了好几年,县里根据他的表现,准备把他招进当地的工厂,听到这个消息,欧阳逢春可高兴了,催着叔叔给他当法官的哥哥去信,让他把他的户口迅速转去晋西。很快,叔叔收到法官哥哥的回信,让欧阳建春第二天就启程回了南川市。逢春以为父亲在那里为自己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到家后,才知道父亲是要他去阴灵山农村插队,继续去接受那些粗野的教育。逢春“落户”的地方离茶场只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垣,稍不留神,挖地时就越过了地界。虽然,媛媛的父亲老场长在这以前被人们打断了一条“狗腿”,可仍然是方圆数十里地最受尊敬的人;欧阳逢春时常去冯伯伯家,帮着媛媛于一些挑水劈柴的家务活,冯家有一点什么好吃的东西,冯伯伯总要让媛媛叫他去家里。后来,市委老书记复出,惦着欧阳法官这样的老下级,任命他为主管刑事的副院长。一次,书记夫人来到副院长家,看见欧阳家的二小子和一个姑娘躲在房子里复习功课。书记夫人问那姑娘是谁,欧阳逢春的母亲回答说是老冯家的女儿。书记夫人说,老冯打仗时负过伤,那里动过手术,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女儿呢?逢春的母亲说,听说是老冯后来领养的,不知到底是谁家的闺女呢!书记夫人又隔着窗看了好一阵,说,早听说老冯领养了那个家伙的女儿的,不知是不是这个妞儿。副院长这时削好苹果送到书记夫人的手中,忙说,哪能呢,要是他的女儿,我能让她到家里来嘛。书记夫人说,欧阳啦,老冯这人也挺靠不住的,虽然你们支援大军时,他是你那个支前小队的队长,我家老头子可是你们的大队政委呢。1957年,那家伙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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