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立民又来email了。前几次邮件都只有几行小字,不外是谈谈他的学习,介绍住的地方,让我不用担心等等,老爸去世那次例外。而这次的邮件他却大发议论,不仅谈到德国人国民素质高,社会治安好,还提到了他们的饮食习惯。让我吃惊的是,他非常怀念北京的贵州小饭馆。这是他第一次从国外给我写了一封可以称之为信的邮件。不过这封信从头到尾无不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一次同事间的心得交流,最让人别扭的是信尾拥抱你那三个字,在整封信里那样突兀。我真有些纳闷了,我们俩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恋人?密友?前未婚妻还是普通朋友?
老孤也一直没有约我单独见面,短信却每天发来。明明是我欠着他的情,他却让我觉得是他欠着我的,这样反倒弄得我坐立不安了。我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小丫头,好像别人对你好都是应该的事情。忍了几天坐不住,终于主动打电话给他说要请他吃饭。老孤马上就答应了。这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处心积虑。本想把鸽子一同找来,又怕她在场有些话不好说,只能心怀鬼胎地瞒着她。请老孤当然不能去贵州小饭馆,我定了“沸腾渔乡”的小隔间,并早早来到那里等候。
我发现老孤在众人面前话特别多,特别有表现欲,可当他跟我单独见面的时候,立刻判若两人什么都变了,唯一没变的是那张愁眉苦脸的脸。他只要了一瓶啤酒,像淑女喝饮料一样文雅,偶尔看我一眼,立刻又将视线移开,怕被烫着似的羞涩。大部分时间是我在饶舌,他像个专业聆听者一样称职,更像长辈那样沉默是金。
谢过老孤之后我们之间一度无话可说。因为怕冷场,我拼命拿自己小时候跟童志的一些糗事来嘲笑。后来,老孤突然说你跟这个青梅竹马挺合适的嘛。我马上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们只是哥们。老孤笑笑没再往下继续。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他去洗手间的功夫我让服务员买单,谁知服务员走过来说,刚才那位先生已经把账结了。
我早料到老孤会跟我争着会账,却没想到他先下手为强。这次从G城回来,老妈又塞给我三千块钱。因此,口袋里暂时还硬。今天我是诚心请老孤吃饭,可他这样做让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心里一旦有愧,人就矮了一截。走出“沸腾渔乡”的时候,刚想跟他在外面分手,他却说要送我回去,,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拒绝。
老孤的驾座是一辆半旧切诺基,意外车上比较干净。开车之后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没话找话,说什么往年天气没这么热,大概快要下雨了之类。说实话我心里有点紧张。鸽子又回保定去了,今晚家里没人。按说老孤帮了我那么大的忙,今天又抢着付账,在礼貌上我应该回请他上家里坐一会儿,喝点咖啡什么的。可我顾虑的是,万一真上去了,他要不走了怎么办?现在我还在实习阶段,不想随便得罪他。嗨,也不是这个原因,我并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虽然把上床这件事看得比较认真。我是说经历了跟方立民的梦想幻灭,已经没什么禁忌可以束缚我了。只是,我不希望对手是老孤,他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跟方立民的第一次约会。
那是一个昏昏欲睡的下午,我们在学校大讲堂听庞教授的讲座。课上到一半,突然有人从后面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欧阳恬,请出来一下。我不知道谁要找我,正好困得头重脚轻,想出去透透空气,就趁机溜了出门。
方立民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工夫,他一看见我就红了脸,尴尬地朝我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们已经眉来眼去了一段时间。我忙问他有什么事。他嗫嚅半天才鼓起勇气问我愿不愿跟他一起出去。我跟着脸红了起来。这之前我们还从没单独见过面呢,每次都是参加集体活动,比如去爬山,去野营,去海边。他是个内向型男孩儿,我能理解他那种爱在心头口难开的窘迫。
那天他穿一件白衬衣,外面是灯芯绒外套,一条牛仔裤,显得特别干净利落。我坐在他的身后,不敢抱住他的腰,只是紧紧抓住椅座,心里特别紧张。骑了半天他才想起来问我去哪儿,我说我来北京还不到两年,什么地方都不认识。你是老北京,听你的吧。不过,天安门已经去过了。故宫和长城也都去过了。他说行,交给我吧。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也不知骑了多久,我们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大院子里。方立民带我走进一间大屋,进去一看吓了一跳,满屋子都是花篮和花圈。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摆在正中,那是一张慈祥的面孔,男性,六十岁左右。站在前面的亲属一色黑衣,其他来宾们也都身着素服,神情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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