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者之死
如果说对英格兰人而言还有一点什么能算作安慰的话,那无疑就是威廉的生活越来越糟糕了,他几乎与所有人都发生了争执,包括他的妻子、兄弟和孩子们。在他死后,他的三个存活下来的儿子互相残杀,直到其中一个在一次神秘的狩猎中意外死去,另一个被囚禁长达30年,这场王位争夺才告结束,而他的孙子们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夺位大战中,互相对抗了20年。威廉和他最年长的儿子罗贝尔 • 柯索斯[Robert Curthose,父亲给他起的绰号叫“粗腿”(Fat legs)或“短裤子”(shorty-pants)]互相仇视。1078年的圣诞节,罗贝尔计划亲自对抗自己的父亲,不是指仅仅说一句“我真希望自己从未出生过”这么简单,而是如字面意思,即在战场上与父亲为敌。说来也巧,威廉被自己军中的一个英格兰士兵救了,这名士兵叫托基(Toki),他的父亲威格特(Wigot)是在威廉征服时战死的。【137】
罗贝尔遗传了母亲的小个子,尽管他的母亲很疼他,但父子之间却并不和睦。这位长子一点也不肖父,他和蔼可亲,慷慨到不计后果的程度,同时也是个典型的被宠坏了的王子,正如中世纪普遍可见的一样。一位历史学家评价道:罗贝尔“可能是性格缺陷最为严重的,他生活放纵,毫无追求”。【138】身边围绕着一群大腹便便的贵族,整天用“满篇的阿谀之辞”讨好他,他的宅邸是出了名的乌烟瘴气。他除了等自己的父亲去世之外,似乎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当他问父亲讨要土地时,年迈的威廉嘲笑了他,罗贝尔气冲冲地离开了,扬言一定会报复。
万万没想到,父子之间的这次矛盾竟然是因为一个真实的玩笑引爆的。1077年末的一天,罗贝尔的弟弟威廉和亨利去他的宅邸,他正在那里与他的侍妾们宴饮。这二人就去楼上的包厢里玩骰子游戏,嬉笑玩乐,过了一会儿,他们决定搞个恶作剧,将装满臭水和尿液的夜壶砸向楼下的罗贝尔和参加宴会的人。(诺曼人可没有什么特别成熟的幽默感。)罗贝尔顿感自己颜面扫地,认为父亲必须应该站在他这边。26岁的罗贝尔在暴怒中离开之后,开始着手围攻鲁昂城堡。
据称,在1078年的战争中,父子俩的矛盾激化到了顶点,他们全副武装地短兵相接,相互都不知道对方是谁,直到最后罗贝尔才认出自己的父亲,并放走了他。这个故事简直太完美了,以至于它不可能是真的。但我们对这场战争的结果知道的并不多,因为《编年史》中关于罗贝尔叛乱的部分已经被抹除了,推测起来可能是因为它反映了国王不佳的一面。
不仅如此,国王还发现皇后玛蒂尔达私下与罗贝尔有所往来,并秘密给这个成年的儿子送钱,他觉得自己遭遇了狠心的背叛,在这以后,夫妻二人原本牢固的感情再也没有恢复如初。后来威廉抓住了玛蒂尔达的信使萨姆森(Samson),囚禁并施以剜目之刑,这让他们的婚姻更加岌岌可危了。
最后,威廉还与自己的弟弟奥多也陷入了争执,奥多在1082年被逮捕入狱,理由非常离奇诡异。奥多曾向罗马城的市民们散布钱财,以讨好这里的市民,还曾试图从英格兰招募骑士来攻打这座宗教之都,这真是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疯狂的计划。在未经国王首肯的情况下召集骑士,本就是一项叛国的罪行,而妄图以军事手段推翻教皇更是绝对的禁忌,即使在那时也是如此。据说奥多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一位先知告诉他,下一位教皇的名字叫奥多,这个理由听起来实在是太愚蠢了。威廉也听说了奥多曾被人问起,是否曾经有主教是英格兰国王的事情。
奥多其实并不算是个很好的选择,但威廉的另一个同父异母兄弟更不堪用,莫泰恩的罗贝尔被形容为“头脑迟钝、反应缓慢”,而奥多主教最为出名的地方就在于对钱财的搜刮,和对待反叛者的残酷无情,“全国各地的英格兰人都惧怕他”。1075年,奥多领导一支军队讨伐沃尔特奥夫和布列塔尼的拉尔夫,1080年又出征达拉谟,因为当地人谋杀了一位主教。现在,威廉将奥多投入监狱,对这个曾经帮助自己攫取了大量财富的人已是恨之入骨。
次年,威廉的妻子去世了,最后一个能够制约他的人也离开了——不过,他自己的日子也所剩无几了。而且对这个年纪渐长的战士而言,局势更加艰难了些,因为法兰克的新国王菲利普一世愈发专断独裁,并且对威廉产生了忌惮,毕竟自己的一个属臣现在已经拥有了整个王国。
1087年对英格兰而言是非常恐怖的一年。《编年史》中记载到,这一年是“这片土地上极其难熬的一年,瘟疫肆虐”,“这种病一旦降临到某个人的身上,那几乎所有周边的人都会染上这种最可怕的病”。《编年史》这本史书,即使在最好的年头也从不用欢欣鼓舞的笔调书写,现在就更加悲观了,哀叹着“成百上千的百姓死于饥荒,他们多么地痛苦而无助”。
国王受到的敌视比以前更多了,尽管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法兰克作战。夏末,他到了一直以来备受争议的维克森地区(Vexin),包围了芒特镇(Mantes)并发起了火攻。威廉那时已经59岁,体重严重超标,成了个大胖子,当时已经有广泛流传的各种笑话,嘲讽他的身材如同怀孕了一样。而最近的这一次冲突起于菲利普一世入侵维克森地区,威廉派出信使要求他撤退,菲利普回复道:“那胖子什么时候生小孩?”威廉曾因胃部不适而一度无法起床,很可能是肥胖引起的,但当他在做完弥撒之后听说了这个玩笑时,他回复说:“我会为他点上十万根蜡烛。”也就是说——他要火烧巴黎。
这时的威廉已经太老也太胖了,做不成这样的事情。在围攻芒特镇时,他的坐骑怪异地跳了起来,一说是马儿受到了火焰的惊吓,马鞍刺入了威廉的肚子,他的胃部遭遇感染,在痛苦中挣扎了5~6周,终未能好转,死于自己最喜欢的事情——烧毁城市、屠杀百姓。《编年史》中记录到,威廉毁掉了“这座城市中所有的圣教堂”,还将“侍奉上帝的两个圣徒”活活烧死,结果在这之后,他自己也去世了。书中在描述威廉不久就死去的情节时,几乎毫不掩饰愉悦的语气,“这个曾经强大的国王,坐拥广袤的土地,如今也不过只有七尺黄土”。
其实,就连威廉自己也为曾经犯下的杀戮和暴虐而感到后悔,他在临终前反思自己的遗产:“我出兵征服英格兰北部各郡时,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是我让那里的人民陷入极大的灾难,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饥荒,我成了野蛮的杀人犯,这个善良的民族,无数老幼因我而死。我毫无理由地迫害这里的原住民,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遭到了我的残酷镇压,我还不义地剥夺了很多人的继承权。”【139】
在他病榻前服侍的是他的儿子威廉 • 鲁弗斯(William Rufus)和亨利 • 伯克莱尔(Henry Beauclerc)。罗贝尔 • 柯索斯选择继续待在巴黎,与法兰克国王为伴,最终退出了王位争夺。【140】不过,早在1063年,威廉就曾让诺曼底的主要贵族都对罗贝尔宣誓效忠过,因此他现在也无法剥夺罗贝尔的继承权,罗贝尔最终成为公爵。在提到英格兰时,威廉总结说:“我为了取得这个国家的王位,犯下了诸多罪行,以至于我不敢把它留给任何人,只好交给上帝。”不过威廉又补充说,如果上帝允许鲁弗斯戴上英格兰王冠,他会非常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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